湖南武岡龍云中學(xué) 夏思
父親什么時候變得不會打人了。就算非打不可，他也不用手掌；他用漠然，和一個無聲的背影。
小時候，父親常對我和妹妹說，你們做錯了事，就要受到懲罰�？墒乾F(xiàn)在……
父親，你打我們吧，還用你溫暖的大手。
我一直記不清父親哪只耳朵聾了，只好沉默。每次學(xué)校交錢，我便對著父親的臉大喊，然后低下頭，怕看他的眼睛。父親的耳朵是為了我們才受傷的。一年前，由于小孩子的口角---那幾個男孩罵我家沒香火，我和妹妹回敬了幾句……后來，后院的那三兄弟沖過來……
母親很愛我們，但因為愛而離開。我和妹妹曾拖著母親的衣袖，哭喊說，你不要去打工了，好不好？我們不上學(xué)了。你不要去……
那天母親打電話到村里的經(jīng)銷店，輪到父親了，他接過話筒，喊一嗓子，建英，你在那邊好嗎？母親說，小聲點，耳朵震死了，父親只是聽不清。后來，母親哭著問，付貴，你耳朵怎么啦？告訴我，你耳朵怎么啦……我和妹妹在旁邊哭成一團，父親卻面無表情。
父親的惟一一次流淚是在去年十月。那天，后院的那幾個媳婦不知為什么，到我家禾坪跳著叫罵：絕子絕孫！兩個女一個考57分，一個考52分……沒志氣，沒出息，我們家后代永遠不怕你們……唉，絕子絕孫！父親躲在墻角，用他的手捂住一只耳朵，雙肩不住地聳動……
后來，父親變得愛動怒了。一發(fā)怒，他誰也不理，眼里閃爍著寒冷的光芒，好像從來沒見過我們；只拿鐵鍬把院子里的雞鴨趕得滿天飛。甚至有一次，妹妹又驚又怕，哭暈在地，他也只當沒看見。
愛的反面不是恨，是漠然。父親，你知道嗎？
也許，我們的降生就是個錯，現(xiàn)在，我們還在一錯再錯，父親，是這樣的嗎？
父親，你打我們吧，還用你溫暖的大手。
二
有一段，我想到了死，我已拼了全力，還是看不到曙光，可，我不敢，我怕會驚動誰。
學(xué)累了，我喜歡和衣而臥。我不想因為脫衣，把自己弄醒了。
有人唱歌說，白紙是白的，黑夜是黑的。他們在騙人。
父親從十幾里地外回來了，拎著那袋砌屋的工具。聽人說，父親自二樓架子上漏了，摔得不輕。夜里，父親似乎睡不著，房間里的燈，亮了一晚又一晚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，父親在看一個小本。那本上密密麻麻抄的，全是我的作文，從幼兒園到現(xiàn)在。老師說，我的作文還可以。
每次，父親翻弄那個小本，眼角會有一絲什么東西，熠熠地盈著光彩。
其實，父親一直不知道，我和妹妹每晚只睡六七個小時，幾個月了。25瓦的燈泡，兩雙小手。
父親也不會知道，我是多么懷念從前那些沒有書本、沒有憂傷的夜晚，年輕有力的他馱著我，到幾里外的村莊去看電影……
妹妹說，姐，你看咱的書；而我正盯著父親的房間發(fā)呆。
白紙是會摸黑的，黑夜是會漂白的。我們現(xiàn)在看不到。
三
“遇見了你，怎能讓我不相信這是宿命；夢見了你，才知這分深情無力抗拒……”
父親，你是愛我們的，是嗎？那就快點從陰影里走出來，從抑郁的陰影里走出來吧。
我們愛著，誰也沒有表白，卻如何說，它們從不存在。
就像此時的旭日，正在看不見的地方冉冉上升一樣。是吧，父親？是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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